母亲的快乐(散文)

母亲的快乐(散文)

母亲的根扎进了泥土，这已成为不能更改的事实，我的根却在母亲那里，也是与泥土相通的。只要母亲的脚沾上乡下的泥土，口中呼吸着乡下的空气，心便是快乐的，母亲快乐了，我的心也是安然的。

虽然母亲在大城市前后生活了十几年，只要得空，都要回老家转转，好像只要看见她那宝贝土地还在那里，不增不减，心里就会踏实似的。原以为她在大城市生活十几年，会适应城里的繁华，然而眼花缭乱地拥挤一直让她惶恐不安，让她无所适从，最终还是毫不犹豫地回到了乡下。我也以为母亲会习惯城市的车水马龙，会把根从土地里拔离，我也脱离了泥土的困扰，曾经暗自庆幸过。然而如今，双脚稳稳沾住泥土的母亲还是把我拖成了半个乡下人，她把快乐放进了泥土，我把快乐放在了她那里，我与土地也有了剪不断的情缘。

周末刚清闲下来，母亲便打来电话，说是有些闲地，她想种些冰豆，这要拉几车粪，还说我忙的话就算了，她自己能行。我想到她一个快七十的人，拉个架子车送粪实在费力，也不忍心，还是打消出外赏春的念头，跟着母亲一起感受一下她的快乐吧。

我们周六回到家已中午两点多，母亲虽然不愿打扰我们，但还是满心期待我们的到来，从她忙碌的问吃问喝中可以看得出来。因为此时的温度让人乏困，实在提不起干活的精神，我就建议剜苜蓿去。原来有人家养牛时，苜蓿的身价不高，家家都种。如今想要找块苜蓿园，确实不那么容易，需要开车去很远的地方。于是，母亲叫上她的左邻右舍，好像要去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那般自豪，人活着，也许有种精神支撑比起物质满足更让人容易获得快乐。一路上，车被道路两旁刚刚抽出嫩芽的烟柳相伴着，人被周围村庄里开得不管不顾的桃杏花迷醉着，也许，一个人看到的风景不是风景，人多了一起看风景才显得意义深远。母亲也和大家一样，似乎被车窗外的风景迷惑，也似乎沉浸在往事中，偶尔经过她曾经洒下过汗水的地方，便会激动地恨不能把当年再重新回放一遍，过去的日子是辛苦，但辛苦的背后更多是对现在生活的满足。

不大一会儿，我们便到达了苜蓿园，苜蓿刚刚露出头，有些还沾在地皮，但并不影响我们的心情。大家一边拉着家常，一边剜着苜蓿，有清风拂面，有暖阳在侧，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一起做着快乐的事，还能有什么比这样惬意生活更让人陶醉。我怕母亲累着，让她歇歇，可她的力气和耐力永远都比我大，只要有我相陪，即使我什么也不做，她也会很满足的，就像小时候有她陪在我身边，我很踏实一样。有时间和汗水的付出，便有足够的回报，这是土地给予人类生存的智慧。一会儿，我们每人剜了半塑料袋，收获不小，快乐也装满了胸中。

夜晚来得太快，也来得恰到好处。劳累了半天，陪母亲唠唠嗑，看看电视，也是一种休闲，而且是那种心安理得的轻松。我还想和母亲说说话，她却困得前言不搭后语，我只好做罢。她踏踏实实地做起了梦，还把鼾声拉得很长，我明白，母亲现在对我们的依赖犹如我们小时候对母亲的依赖一样。

第二天早上，我醒了，母亲还在梦中，我在怀疑，她一直嚷嚷着的睡不好是个假象，或者是因为有我的陪伴才让她踏实吧。我想看看早晨的村庄，小心翼翼的起床声还是惊到了母亲，她也跟着起床了，因为说好的，早上要去种豆。母亲先拉出架子车，打好气待用，现在农村以种地为主的人都用的是农用车，拖拉机，我们这是捎带种些，所以用老旧的农具还是可以的。母亲把粪装满车箱，她说她拉，让我后面推。我虽然长时间不劳动，但觉得比母亲强，再说了，让母亲弓着背拉个车子，我在后面看着脸上也挂不住。我心疼母亲，母亲心疼我，但还是我执意要拉车，母亲在后面推，就像小时候母亲拉车我推车一样，现在不过反过来而已。上坡只有一点点路程，不是很陡，再往后全是下坡路，根本使不了多大劲。我拉着车，行走在桃杏花泛滥的村庄小路上，似乎也年轻了许多，也许是找到了小时候的影子。说实话，曾经对母亲种地多加过干涉，然而最终是以失败告终。

记得去年母亲在菜园里种了许多菜，后来还种了豆子和稔，这些作物种起来是有点麻烦。我曾告诉母亲，想吃啥，我买些就行，花不了几个钱，可执拗的母亲就是不同意。只要我们回家，她便会把自己种的豆子，蔬菜装个不停，还念叨着，自己种的，吃着也放心。我终于明白:有些快乐不是能用钱买来的，是可以在辛苦劳作的过程中亲自去体验的，是可以从一天天看着种子的萌发，开花结果的过程中产生的，也可以是从儿女们拎走自己的汗水所产生的成就感里获取，这就是母亲的快乐。

中午饭后，还有点空闲，母亲说我肯定想山下的桃花了，一起看看吧。说是山下，实质是我们以前生活过的老地方，如今在退耕还林的好运里，栽了许多桃杏树，一到春天，就是真正的桃花源，只是很少有人问津。我陪着母亲，母亲陪着抖音上自己喜欢的歌曲，沿着小路，逶迤而下，母亲在捡拾着自己的青春，我在收集着我的童年，时光似乎回到了三四十年前。成片的桃花开得肆无忌惮，似乎不把山坡开满就不罢休的架势，成群的蜂蝶飞来飞去，让花，让山在沸腾。母亲看看以前曾洒满辛酸的山地已成了花的世界，感叹时光匆匆，感叹物是人非，感叹时代变化真快，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。有母亲陪着，有桃花陪着，这样的日子实在短暂，但只要有过珍惜，便是减少遗憾的唯一方法。

土里刨食虽然辛苦，但习惯了之后便有一种稳稳的踏实感，而且也只有劳动，可以治愈生活给予人的一切痛苦，也只有在土地里付出过辛酸，在土地里尝到甘甜的人，才可以与土地结下如此深情，也可以从土地里获得快乐，这就是母亲那一代人共同的特征。只有母亲在，她还得从泥土中寻找快乐，我也摆不脱自己是半个农民的身份。不过我从没有觉得做个农民是个什么丟人的事情，倒觉得土地这么大，根有这么深，走到那里都觉得踏实，也许有母亲的陪伴，也许快乐着母亲的快乐。